醒心琴韵

   
 

 

 

 


琴文散集老桐
 

天上流水

老 桐

  近代古琴大家,我最喜爱听的是管平湖先生和刘少椿先生的曲子,刘少椿的琴风沉穆雄浑,管平湖则高古刚健。听许多琴家的琴曲,基本感受是人间情怀,只是这种人间之情的演泽是否艺术,是否高明而己,所在多有的却是造作弄巧,甚或以昵昵儿女之态为美者。管先生的琴音,则似发自另一种心灵,来自另一个时代,高古无心,一派天成,无纤毫尘俗之气,尤如天籁,听之能净化俗念,有荡涤心灵尘垢之感。这就是大师之境。我以为,就古琴而言,所谓“大师”,并非因其琴界功业,如打谱多少曲操,对古琴事业贡献如何,乃至创宗立派、授徒几何等,而应在于其琴艺所造之境也。近代古琴大家,我最推崇管平湖与刘少椿,(关于刘先生已有另文,见香港龙音版《刘少椿古琴艺术图文之部》“刘少椿琴韵遗响感言”),便是因为其所臻之琴境已超越凡俗、非今人可比。应该说明的是,这只是对琴艺琴境的品鉴,或许是一种“食不厌精、脍不厌细”的执著,实无意于对已作古的各位琴坛先贤有所轩轾也。

  听管先生的琴,确有离尘出世之感。或许是因被美国“旅行者”号卫星作为中国音乐之代表发射太空的缘故,管先生的琴曲中,流传最广的是《流水》。我欣赏《流水》,并非其七十二滚拂的水势,而是全曲传达的一种高古无心的意境和一泄千里的酣畅。那种感觉实非“人心”,说准确一点,是那种琴境非人心之境,而是一种高古的“无人”之境。我曾在写一篇琴文时,不自觉地写下“天上流水”四字,定神后,似觉不通,当是笔误,回味之后,自知是由于心中所感而直觉成文也。管先生的《流水》,实让人有“天上流水”的感觉,岂人间之水可比?!管先生的其他曲子也有此味,尤其是《获麟操》和《幽兰》,实乃天籁仙音,无纤毫尘味俗气,其出尘独幽之趣,洁净精微之境,超乎尘寰,实非世间音声也。听管先生的这两曲录音,如同洗涤灵魂,洁净心灵,偶而还会有忘念失心的体验。先生琴境之高,是超乎许多琴家的,不能说前无古人,但生活于今天这个喧攘的时代,会让我觉得可能是后无来者了。因此之故,我对管先生的录音珍如拱璧,以多种方式保存着,几乎每天都要聆听几曲。

  管先生生于传统时代的书香之家,乃清代名画家管念慈之子,如同那个时代的许多琴家一样,浸淫于传统文化的学养,不仅承传名家,精研琴艺,在书画上也颇有造诣,尤擅工笔。相较而言,今日的许多琴人,当然是缺少了那个传统时代的整个文化的熏陶,这是无可奈何的事,但如果因此而缺失了对七弦古琴得以生长、发展的那个文化土壤和那种文化理念的追索、体验和认同,则是一种遗憾。事实上,象管平湖、刘少椿、查阜西、吴景略、顾梅羹、溥雪斋等老一辈琴家所具有的那种诗文书画、哲学文史等传统文人的比较全面的素养,在新一代年轻琴家身上已很少看到了。琴为心声,不同时代的文化造就了不同时代的心灵,就古琴而言,也就造就了不同时代的琴境。浸润了七弦古琴几千年的中国传统文化既已不可复得,随着那个时代之文化心灵的逝去,那一时代的琴境,那种精致高雅,那种恬虚古淡,或将永远成为追忆。新时代的琴家,除非仍眷恋着孕育几千年中华古琴艺术的中华传统文化,并去追索、体验那一时代的文化境界,认知那一种文化精神,否则,我们或许能在技艺上不输古人,但在琴境上,那种高古之境,淳厚之味恐怕是再不可得了。这是一种历史文化的悲凉。当然,我们完全可以抱着发展进步的想法,以新时代的眼光,去审视历史文化,甚而以新时代的品味对传统作出“改良”,不认同那所谓的“古”味而弹出新时代的心声来。若然,那是否仍是具有特定文化内涵的中国七弦“古琴”也就令人存疑了,或许可称作“七弦新琴”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