醒心琴韵

   
 

 

 

 


琴文散集-梁铭越
 

试论古琴禁情的神经心理功能学与气功养生术

梁铭越

摘要

  近代琴乐受到西方音乐表现主义的影响,偏离了琴学的自性美学及其历史意义之观照。琴乐自性美学的存在,不在于「他娱」的表演意图,而是以「自娱」养生之「修行」为主旨。

  本文从西汉司马迁〈乐书〉里音乐与生理互动互感的关联性谈及东汉班固《白虎通》论「禁情」的心理学。再经魏晋嵇康之「导神养气」的观点,试论古琴节拍随性之意识及指法声韵之生理意识,到清代徐青山「二十四况」声响意象之导心术,亦即:《白虎通》禁情之意象及庄子「耳听、心听、气听」等实际操缦之「体、用」意识。琴学之「心性」美学,从西汉之司马迁到清代的徐青山,历经约一千六百八十七年漫长的体验过程,才完成此一「体、心、神」完整的综合体系,可称世界器乐认知美学罕见的光辉与智慧。

  本文再以大脑意识(神经心理学)与气功养生术,论证抚琴不仅是表演艺术,它的目的更在于「养生」,亦即20世纪中叶西方才开始注意到的「音乐生物学」(biological musicology)之探讨。

  关键词:古琴、气、禁情、次声波、协同能量

一、前言

  自有古琴文献以来,近三千多年漫长的发展过程至今,琴艺一直都呈现在弱势冷门与主流传承二极化的乐艺生态中。作为大众的表演艺术,它确实是一件难学、易忘、不中听的冷门器乐,若作为中国音乐学理的传承,它建立了世界唯一的「琴学」学科,【1】与「律学」、「乐学」成为三足鼎立的主流学科,同时它是中国、甚至于世界唯一具体用功能养生学的听觉艺术。因此其「琴学」及体用功能养生学的二大体系,主导了中国音乐道统传承的主流,笔者认为它也势必成为21世纪人文科技文化的先驱潮流,再一次将乐艺体用的心性,升华到天人合一的寂寥境界。

二、耳、心、气的音乐功能意识

  中国乐艺的养生学包括声体、声性及声势的三个层次,它是一组从耳闻声象到心性意象再到神气命象(vitality)的序列过程,亦即心理学中的「前意识」(supra-consciousness),到潜意识(sub-consciousness),再到「超意识」(super-consciousness)的三个意识行为(behavior)。

  早在庄子(约前369-前286)的战国时代,就已察觉到音乐意识学的领域,在其〈人间世〉明智的提出:「若一志,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,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」,【2】这是序列式耳-心-气的意识升华,按个人所知,它是西乐意识学中还未涉猎到音乐「整体意识性」的「前卫」境界。耳-心-气的整体意识性是建立在「若一志」的基础上,「若一志」是指心志进入到纯一无杂念的状况,对外界的音响存在于有闻而无听,以心守寂,以神率气的心态。(详后)

  (一)声音的生理意识

  庄子并未曾提出如何「不闻」而守其寂(静)虚的要领,一直到西汉司马迁(前145-?)的时代,提出声音的生理意义及「听之以心」之「心性」互动互感的关联性,他在〈乐书〉里提到:音乐者所以「动荡血脉,流通精神而和正心也,故宫动脾而和正圣,商动肺而和正义,角动肝而和正仁,征动心而和正礼,羽动肾而和正智。」【13】司马迁以为音乐悦耳的适情功能,进一步的推展到音乐养生的功能意识。近人郭林,就成功地实践二千年前音疗体系的音体与身体(内脏)共振感应法之:宫振脾,羽感肾,征鸣心,角应肝,商呼肺等「鸣声气功法」。【4】若从音响频率之数字学去阐明,此「振、感、鸣、应、呼」共振法,当可意会到五声各有其律数:如宫为81之律数,商为72、角为64、征为108、而羽为96之律数,如若以F为宫,其振数为346.742赫兹,而征音则为C音之520.114赫兹的振动数。【5】其实五音(或所有的音)都有其律动振波之物理感应原理,声音可直接经过声律之振波影响身体内脏的调适。

  (二)禁情的心理学

  庄子所提出「若一志」寂寥的精要,一直到东汉班固的时代,再进一步得到具体的开展。在《白虎通》里提出:「琴者禁也,禁止于邪,以正人心。」【6】在世界音乐功能意识学的发展过程中,「禁情」亦即神形俱备的「恬憺虚无真气从之,精神内守」的养生学,【7】乃是独一无二的超意识之修性学(亦即「气听」之美学),它不但是中国琴学之至要,更是21世纪世界音乐共同追求音乐养生认知(cognition)的对象之一。「禁」的含义到了汉末蔡邕(132-192)的时代,更明确的指出「御邪僻、防心淫」的立论,其目的则在于「修身理性,返其天真也」。【8】所谓「邪僻、心淫」当指感官的情欲世界所产生的,诸如:嫚声、凶声、过声及淫声等「四狎」邪僻心淫之声。【9】其实,早在〈乐书〉里已记载:「凡奸声感人,而逆气应之,逆气成象而淫乐兴焉,正声感人,而顺气应之,顺气成象而和乐兴焉。」【10】这是儒家乐论之声音与「气象」的较早文献,它与孔子同时代的晏子之「气和」【11】是一相同气与和的意识美学。它阐明了气象与淫乐及正乐(禁情)的理念,早在春秋时代已有定论,而它更是一个经络医学的养生论。值得一提的,后世对「邪」与「正心」多误解为泛道德之论证。其实,「邪」与「正心」都是一个经络医学的名称,古代医学的「邪」与「逆气」,乃今人称之病态,是一种「邪正相搏」之状况,先秦《素问》〈刺咳篇〉就提到肺咳的原因在于「皮毛先受邪气,邪气以从其合也」,又指出「肺寒,则外内合,邪因而容之」,【12】称久咳不已,使人「多涕唾,而面浮肿气逆也」,因此,若以古代脉络医学的观点,班固《白虎通》的「琴者禁也」是指禁情为抚琴祛病养生的健身艺术。延至东汉班固的时代,才具体以「禁情」作为「正声顺气」的手段,而「顺气」又与司马迁的五种「正心」是一脉相传声理与生理(五脏)的养生体系。其实,禁情乃达到顺气意识行为的一种手段。

  《乐书》所言之「逆气」及「顺气」都刻划出声音具「感人」的功能,不同的只是感邪与感正的区别。那么音乐(声音)又如何「感人」呢?从《白虎通》衍生的论点,可知「感人」在于音的「意象」之存在,亦即后世「琴声论」的「心性」意识,认为如:宫声感人则其意权和;商声感人则其意劲正;角声感人则其意奋厉;征声感人则其意舒缓;羽声感人则其意和平。【13】这里我们观察到,琴声(音乐)的权和(权衡之和)、劲正(正当的活力)、奋厉(严肃的心境)、舒缓(悦心的声韵)及和平(祥和的平淡)等「五意」,它阐明了五种具意识性的「感人」之琴意。总观之,可以察觉到「顺气」与「修身理性」的互动关系,如表一:

 表一 五声与「五行」的意识功能
┏━━┯━━┯━━┯━━┯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┓
┃五声│律数│五脏│五正│五意(潜意识) ┃
┠──┼──┼──┼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┨
┃宫 │81 │脾 │正圣│ 权和      ┃
┠──┼──┼──┼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┨
┃商 │72 │肺 │正义│ 劲正      ┃
┠──┼──┼──┼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┨
┃角 │64 │肝 │正仁│ 奋厉      ┃
┠──┼──┼──┼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┨
┃征 │108 │心 │正礼│ 舒缓       ┃
┠──┼──┼──┼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┨
┃羽 │96 │肾 │正智│ 和平      ┃
┗━━┷━━┷━━┷━━┷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┛

  举凡中国的琴乐、昆曲、南音(南管)、梵呗、祭孔乐等「严肃音乐」,都是没有「火气」的中正和平之「顺气」,【14】是典雅乐艺的声态,确是一值得研究的课题。
   从东汉「修身理性」的体用功能扩展到魏晋期间的「导气养神」养生学的认知,嵇康的〈琴赋〉就以「导养神气,宣和情志」首次提出「气」之琴乐的意识功能。【15】从班固(32-92)的《白虎通》到嵇康(223-263)的〈琴赋〉,历经二百多年的酝酿,基本完成了琴乐修身、理性、导气、养神的体用养生意识功能,并流传至一千七百年后的今日,这是世界音乐史罕见的「音乐命脉」之「奇迹」,亦是中国音乐对「生命工程」的一大贡献。

三、禁情的养生术

  琴乐自汉代已进入「琴禁」(琴者禁也)的新时代,亦即笔者称它为音乐「禁情」的纪元。禁情是音乐「意识功能」的一种,若举西欧音乐意识学的发展过程,可以察觉到其从中古到文艺复兴的「祭情」乐期(如经文歌、神曲等),演进到巴洛克及古典乐期的「适情」历史阶段(如巴哈及莫扎特的唯美乐风),再推进到「激情」的浪漫乐期(如华格纳、马勒的骚动性管弦乐),然后在反传统(iconoclastic)的声势下,展开了「煽情」的现代无调性前卫音乐,终于到了80年代,受到世界民族音乐及后现代乐风的影响和熏陶,呈现出一种回归「适情」的新世纪及新世界音乐的风潮,在近一千年的音乐意识声态过程中,独不见其禁情的意识功能,而中国琴乐却在二千多年前即已提出禁情的音乐情绪意识,标榜养生的体用功能。「禁情」的养生体用功能可分为乐理、生理及心理「三理」的三个层次探讨。

  (一)乐理与生理的禁情体用观

  1.节拍与旋律的「随性」意识
   众所周知,古琴音乐的琴谱是没有节拍设定的指法谱(tableture)。这种不设定节拍制约的传统,它的目的在于让操缦者,可按个人的解析,以自我的主观意识去定节拍的快慢。主观意识是以弹奏操缦者之主观「心境」为节拍的主导意识,此心境是依据其流派传承之指法特征,释曲风格之偏好及其文化之素养,意识形态和宗教背景等客观因素的修养,再配合其年龄、性别及阅历去体会琴曲节拍之脉动。

  琴乐的旋律意识,可依其主观曲调线性行为之偏好及弹者方言的客观条件,作增减(「加花减字」)的「再创作」发挥。因此,节拍之急徐,旋律之繁简,在主观之法自然的随性心境中掌握乐曲的「动静」。除此之外,弹奏者可依自己情绪脉动频率之快慢,自我调节之,琴曲的成形,当是一个琴者的「心路历程」,为此,一首同名的琴曲,都有不同的版本,如「平沙落雁」在现存的五线译谱,就有六种之多,【16】也或许有更多不同的版本。值得注意的,每一个版本,其实都是编着琴家自我诠释意识的纪实,这种随性禁情的主观节拍及旋律意识,以「去繁从简」的制约(禁也)手法,刻划琴乐修身养性的精要。因此,中国的琴乐及传统音乐是不能用节拍机(metronon)去操作的。在庄子〈天地篇〉清楚地提出:「有机械者必有机事,有机事者必有机心,机心存于胸中,则纯白不备;纯白不备,则神生不定;神生不定者,道之所不载也。」如琴曲「鸥鹭忘机」的「忘机」,或可作「忘节拍机」之机械的制约,而「忘机」正是一随性的「神经心理功能学」。【17】

  2.指法声韵生理意识功能

  古琴指法艺术之周密多彩,是其它乐器所不及,就以其单音体系「吟猱绰注」的左手指法而论,就有58种之多,【18】如若就左右手之复合指法声体而言,有将近四千种之多,【19】这是琴乐音色声韵多彩变化的声态。若从频谱图的显示,古琴四千多种声韵中的左手指法,是导致气韵形声的手法,并可体证「导气(电磁波)」的功能,它更阐明古琴音乐线性张力的特殊意义。

  古琴指法的多元意识,有助于大脑皮层左右脑电磁波(气)功能现象的平衡发展,及增强「次脑皮层」(subcortal)的「协同能量」。【20】神经心理学家指出,左右脑的功能是不对称的组织,左右大脑除了分别管理身体对侧的反射功能外(如右脑支配左手,右手反映左耳等「反射功能」),左半脑以管理语言(语音)的逻辑功能,及抽象思维和时间连锁结构之信息为主,右脑则主掌音乐及图像视觉等情感功能,是处理空间结构的信息,前者偏重横向线性思考机制,而后者则偏重纵向集体思考机制。值得一提的,左右脑的「听觉」感知意识之功能效应的异别,有鉴于地域、文化、饮食、习俗、品味及知识水平等之不同,影响其功能之偏重性,因此左右脑的功能现象不是绝对的,而是相对的,更重要的,在于其正常之发展,力求其左右之平衡及「次脑皮层」之「协同能量」(synergy)的健全。

  罗杰.史皮瑞(Roger Sperry),是1981年诺贝尔生理学大奖之得主,曾成功的提出「次脑皮层桥」(subcortical bridge)贯通左右脑的意识行为。【21】次脑皮层增进「协同能量」的刺激,使左脑的语言时间意识配合右脑情感(音乐)的空间思维,从而贯通大脑皮层的完整活力。反观古希腊以音乐为「通往心灵优雅深处的管道」(苏格拉底语),而中国古代儒家制礼作乐的文化意识功能,亦提倡左右大脑「协同能量」的健全发展。从「次脑皮层」到「协同能量」的神经心理功能学,我们似乎可以体会到所谓的「中和致乐」,及中国「龢乐」的美学是在讲求增进「次脑皮层」的「协同能量」,使左右大脑得到平衡的发展,亦即使左脑的结构「理性」逻辑意识,与右脑的图像「感性」思维意识得以融洽,从而达到「相和」理论与实践的理想行为之「君子」(《论语》〈里仁篇〉:古者言之不出,耻躬之不逮也)的「境界」。当然,古人是不会知道大脑皮层的这个生理科学,但值得肯定的是,每一种文化都在提倡美育的发展,增进人类的「协同能量」。【22】

  由于古琴指法之「精密」,其左右指法复合式之运作,以肢体及声体音波之传达,带动左右大脑机制的互动。就以古琴指法之单音体系来说,几乎每一音都有七个不同音色部(指)位,若以左手大指按七弦十徽,右手勾弦可得仲吕均的商音,这个七弦的商音外,还有同音高的六个商音,即:六弦九徽之商,五弦八徽之商,四弦七徽之商,三弦六徽四分之商,二弦五徽半之商及一弦五徽之商,共七组同一之商音,同时,这七个商音可用左手四种不同的按弦法,及八种不同的右手弹弦指法,一共可得224种复合指法之单音音色群。正因为它有224种的可能性,在制定乐曲的指法,或在记忆某音配某指法的左右「搭配」时,确实是一个「伤脑筋」的事。此时,左脑要记忆右手的指法,是「勾」还是「挑」等,而右脑也要同时考虑要以那一个指头去按那一个音的弦及其徽位。因此,为了一个音,左右脑确实地要在一瞬间决定四种不同的空间意识(右手指法,左手弦位、徽位、指位),及音高的时间意识。这是古琴难学及易忘的原因之一,也是其成为「琴艺」养生术奥秘的重点之一,试想,若要弹奏一首上千个单音指法结构群的琴曲,势必造成大脑结构意识的激荡,从而增强次脑皮层的协同能量,达到「宣和情志」的脑皮层意识行为。古代文人以琴棋书画为必备的理性修身素养,并列琴艺为其首要,若从神经心理功能学的观点来看,它正是一个平衡理性(左脑)与感性(右脑)协合能量发展的艺术,这样,我们或可理解〈乐书〉所云之「动荡血脉,流通精神」的论证,它决不仅是一个形而上的虚幻意识而已。

  3.声响意象的导心术

  明末琴家徐上瀛(徐青山),虞山派美学的继承人,并以「徐疾咸备」的琴艺称着,在其所著〈溪山琴况〉中提出24「琴况」的琴艺「意象」思维。【23】后世对24况的解读看法不一,有认为它是美学,也有认为是古琴演奏学,或声学的理论,笔者则认为24琴况,是借以字象的美学符号,阐明琴音之24种「意象」乃「声响意识学」(sonic phenomenology)之一种。

  首先,必须指出,24琴况的产生,是以古琴单音体系之原素意象所衍生到连音线性意象,再到整体乐象之「气韵声态观」。在古琴的声艺发展过程中,累集了二千年的体证传习,总结了24种琴音的意象声态之意况。是一个序列性三个层面的古琴「意象学」。请参考「表二」。

 表二 24况声响意象符号【24】
┏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┓
┃             24种古琴「意象」          ┃
┠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┬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┬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┨
┃单音体原素意象     │连音线性意象  │整体乐象     ┃
┠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┨
┃音色原素│宏、细、溜、健│右手│雅、丽  │前意识│和、静  ┃
┠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┨
┃力度原素│轻、重    │左手│亮、采、洁│潜意识│古、清、远┃
┠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┨
┃节奏原素│迟、连    │  │润、圆、坚│超意识│澹、恬、逸┃
┠────┴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┴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┴─────┨
┃    耳听      │   心听   │   气听    ┃
┠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┼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┨
┃    点       │    线   │    面    ┃
┗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┷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┷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━┛

  24种意象可再分为前16况的「心体」意识,及后8项的「心用」意识。前者乃弹奏者付予「指音」16种可刻划之声态,而后者之8况则为乐曲整体之「制情」声态。24琴况的意象及其声态符号是在:

  (1)每一个琴音是一个完整的声象有机体(如前节所提到的「指法声韵生理意识功能」)。

  (2)琴音除单音体独特的原素意识外,也包括复音联体之风格。

  (3)当单音与连音整合后所产生之「和、静、清、远」,是一系列之「前意识」的乐况,及「清、远、古」的潜意识乐况,而「澹、恬、逸」则为超意识之乐况。【25】

  (4)前述之「心体」是指弹奏者所意识到声情之客观条件,如「宏、细、轻、重、迟、速、亮、润、圆」等等,有其音响原素及线性结构的16种意况。

  「心用」则指弹奏者及聆赏者(或为同一人)之主观意识,它是文前所提及的「禁情」之乐象。换言之,和静澹逸等8种意况,是禁情意识有关的声情养生导心(意象)术。读者或可意识到,徐青山未曾列入如喜、怒、哀、欢等激情之琴况意象,上瀛先生刻意标榜出「禁情」的音响与心理意识美学,作为其言论的主导意识,这一点有它的历史渊源及传承之「命脉」。

  值得一提的,历经近二千多年从庄子到徐青山漫长的琴学历程,终于体证了单音体原素意象的「耳听」,及连音线性意象之「心听」,到整体乐象的「气听」,策划出24意况禁情的体用符号论,亦即建立了以声导意,以意导气的整体点、线、面之声态意识学。【26】

  (二)琴艺的神经心理功能学与气功养生术

  1.指尖穴脉的体用功能

  古琴的生理养生效用,主要在左右手指尖「十宣」的穴脉之反射作用(biofeedback)。如前所述近四千种古琴指法,不但是指法听觉的气韵意识,也同样的带动了腧穴强身的生理作用。

  左手四指尖端为按音必要的指法,尤其是吟猱绰注的指尖运行,直接影响了穴脉的反射效应,同时有一定的腧穴功能。大指右侧指尖的「少商」穴,属「手太阴肺经」,主治如喉痹、呕哕、雀目不明等症状,活动「少商」穴有助于人体喉、胸、肺等的健康。中指尖之「中冲」为「手厥阴心包经穴」,主治如痛热出汗,头痛及中风不省人事等症状,「中冲」与「劳宫穴」相通,有刺激大脑皮层后端视感神经的「莹屏」效应。「莹屏」的反应有助于标题音乐(琴曲)转换为视感的图像之「画面」想象空间,此亦即神经心理功能等所称「声响贯通效应」(synesthesia),【27】同时,「劳宫穴」亦有助「次声」的感应(详后)。无名指左侧之「关冲穴」属「手少阳三焦经经穴」,主治气噎不食,肘痛不举等症状。汉末蔡邕的「修身」论,或许已察觉指尖穴脉的功能,以汉初马王堆「导引图」的健身法为证,那「十宣」穴脉之「导引术」,在蔡邕的时代,可能已是一通晓之密,这是针灸历史考证的问题,不再赘述。【28】

  2.古琴「听之以气」的「次声」及默闻的「反听」

  「无声之中,独闻和焉」是庄子在〈天地篇〉的一句话。一般解读为:得「天道」者,可在无声之中听到一种与万籁协调的声音,【29】可是「得天道」何解,而什么是「万籁协调之声」?如若从神经心理功能学来解析这句话,就会清楚的意会到庄子这句话的深层意义,庄子所说的「无声」,是指耳朵听不到但可感受到的声音,这种感受当在寂静专一的「独」中,方可与万籁之共振相和。那么什么是「感受」呢?我们知道,人体本身就是一个共振体,它的频率在4-20赫兹范围之间,人体也同时是一个带生物电(bioelectricity)的「电源体」。因此,养生学的导引术「气功」,可增进人体共振及生物电流的静电效应,经气功可达「王德之人」(《庄子》〈天地篇〉,亦即心体旺盛之人)。

  「次声」或可称「次声波」(infrasonic wave),是人耳听不到之声波,因为其频率低于16赫兹,而一般正常人的听觉,最低只能限于20赫兹。在音响学中亦称次声为「底声」(under-tone)。【30】据说,好莱坞制片音效专家,将于2005年,发展出「底声」(次声)之音效,更近一步的让家用扩音器(loud speaker)亦可「闻」次声的音感美。其实,次声波本即宇宙之自然声态现象之一,如雷鸣、海潮音、巨鲸之吼、风声、雨声及钟鼓声等都是带次声的「万籁」声响。人体器官也同样的有传导次声波的功能,中医认为百会穴、命门穴及劳宫穴可感次声波,是一血(穴)道及气脉感声新的认知。【31】因此,中医也特别强调「气为血之帅,血为气之母,气行则血行」之气脉互动的关系。

  弹琴,古人称之为「抚琴」,详察抚与弹之别,主要在于双掌之劳宫穴的位置。抚琴者双掌之劳宫穴是对准其琴面,而弹琴者,左掌劳宫穴则面对下肘,而其左掌则偏右。弹琴者善于表现琴曲之亮丽,而抚琴者主尚乐曲之气韵。唐代诗人房千里就有「只应霜月明君意,缓抚瑶琴送我愁」之佳句,琴学中并以〈抚琴论〉及〈抚琴诀〉【32】为抚琴之美学规范,惜今日之琴界,已是弹琴者众,而抚琴者寡。好友吕阳明曾提及,右手手腕过高是逆气的姿势,逆气则气脉不易贯彻指尖,从而音力不易坚实宏健。【33】多年前与琴友李祥霆先生同台演出,会后他提醒笔者是在抚琴。其实,早年随胡老莹堂习琴时,他经常提醒笔者抚琴要「聚气」,当时年幼无知,不得要领,1989年参加成都琴会时,幸会吴老兆基先生,曾请教聚气一事,才有所领悟。所谓聚气者,乃双掌面向琴面操缦「识气」之手法。近年笔者研习气功学及神经心理功能学才得知劳宫穴导次声波一事,茅塞顿开,方得抚琴之精要。

  劳宫穴是以气传达古琴次声波的「管道」,经左手的吟猱绰注,及右手指法出弦入弦的力道之运作,执行导气韵声及感声(次声波)的运行。古琴弹奏者的气韵可增强低频率的磁波信息,增加手掌红外幅射(low frequency infrared radiation)的能量,更可增益高幅波次声的效应及增进脑磁波及脉象(1.18赫兹)的活力,【34】从而调控大脑「协同能量」整体的思维活动,是一种「调理性情」(蔡邕语)的气功学。除次声波超听觉的音响物理现象外,另一则为超听觉之「概念记忆音响」(cerebral auditory recollection)的心理现象。众所周知,音乐是一内存的时间艺术,当任何声音结束时,其音响已不复存在,所存在的,只是一个由大脑听觉中枢神经所「录制」的记忆音响。因此,音乐是一个先听后闻的记忆艺术,「闻」当指音乐经过中枢神经概念化后的音响知感,听之本身是一不具任何意义的生理现象。我们知道孔子在齐是「闻」韶乐,而「三月不知肉味」,又是一「余音绕梁」尽美又尽善之代表。其实,再好的音响反射条件,不易超过4秒之「余音」,又如何「绕梁」?「闻」与「余音」当指「概念音响记忆」大脑中枢的活动,亦指韶乐演出后,库存在大脑中枢听觉神经之音高及节奏意识的乐艺信息。

  当琴人熟知一首琴曲时,它已被库存在大脑之内存中(当然日久未操缦,易于消失在记忆中),每当操缦时,可随时「拿出来」弹奏,这是表演形态的记忆与发表的现象,另一层面则为,琴者亦可以冥想方式在脑际中操缦。【35】在西乐,则称这种冥想为「默闻」(silent hearing),亦即气功导引术中的「收视返听」(陆机语)之「返听」,返听乃默闻无声之乐,默闻者,是指未经耳听的生理过程所产生的「乐感」,亦即库存记忆之「听之无声,谓之冥冥」(《庄子》〈知北游〉)的冥想乐。笔者每当演出前,常先默闻将要弹奏的琴曲,从头到尾先「脑弹」一遍,不但可忆其音,更可贯彻一气呵成的全曲之统一性。默闻有它不可言状之妙闻,这种意境或可称为「听之不闻名曰希」(《老子》十四)之「大音希声」的「返听」(按「返」指反向于耳听的中枢之听觉)。

  其实,琴乐不仅可默闻反听,其妙在于琴曲本身已布局了以单弹之个音,贯注在左手指法之吟猱绰注的乐句中,产生一系列有韵(指音)无声之旋律。就以琴曲「潇湘水云」的第二段:「大按七托七,长吟上六二,进五七复下吟,上五七进五复下六七下七」的一句「默闻」乐句,及第四段之「中指按徽外,勾一上十猱,下徽外往来进十」的云声气韵,如若以丝弦抚琴更可感悟其「默闻」之「反听」效用,也正是一组有音无声冥想的「概念音响」。琴人多酷爱老琴,钟情于其「沉宏」之美,尤其唐宋之古琴,更有「体感」之效应。笔者幸获琴家郑颖荪之唐琴「漱石寒泉」,每当操缦时,常以赤脚,感受地板之共鸣,虽然操缦中有时不闻琴声,但仍在脚板有所感知,想起老子之「息之以踵」的气运绝学,此时颇有「闻之以踵」的感受。这种次声美及概念意响的「感」知,非自我操缦是感受不到的。试想,听琴只限于耳际之传声,只限于乐情的宣叙,难以得其体振之妙。今日之唱片,唱碟的麦克风话筒及扩音器只能限于20赫兹之低频率,而次声是低于16赫兹,话筒与扩音器之喇叭无法传递。因此,琴乐之感人在于声闻与体感「二种波动」之美。所谓「体感」也,即是「听」之以气的「气感」。为此,气的音乐美不只是文前之心理意识,同时也是一种生理意识的电流与磁场的运行,其目的不仅在于赏乐的听觉意识,更是一种养生之术,如此以科技的研究,更能领悟古琴为修身养性的中和之「禁乐」。除古琴外,尚有蒙古的「潮儿」(charr)及「呼脉」(hommii),密宗的诵咒(mandras),日本佛教之「声明」,中国佛教音乐的「自由梵唱」、「海潮音」,及布农族「小米丰收歌」等。宗教音乐的研究,或可迈向次声等气韵天籁之学去讨探其「真元」的神经心理功能学。

  3.禁情的「返其天真」

  汉末蔡邕在《琴操》中所提之「修身理性,返其天真」的「返其天真」应作何解?文前已论述「修身」与「理性」的古琴神经心理功能学与气功养生术,而所谓「天真」之于琴艺之神经心理功能学与气功养生术具有二种层面:一种是禁情的化学反应,另一则为大脑「协同能量」之调整,心与脑的协同性之经元(neuro)脉冲的平衡,从而达到禁情的所谓「致虚极,守静笃」(《道德经》)的心(脑)境,使人体交感神经中枢的兴奋剂减少分泌,亦即降低交感神经的活性,降低血液中血乳酸盐(lactic)的含量,血乳酸盐的增减,会影响忧虑神经的平衡。相反的,激情与煽情则可增加肾上腺素(adre-nalin)兴奋剂的分泌,如当今「重金属」类之摇滚流行之「发烧音乐」,就是带动肾上腺素激情的分泌,直接导入纵欲丧德的后果。

  气功养生术,则以笃静的气脉运行中,降低血乳酸盐及肾上腺素的过度分泌,而以调息法,支配肾上腺的平均分泌,及「恩多芬」(endorphin)大脑的快感分泌。【36】琴人在自我调息琴曲的节拍,随性从简去繁润饰旋律的畅流,再佐以「十宣」穴脉之近四千种参数,在「寂寥」中自然的调节肾上腺及「恩多芬」的分泌,以臻「正心」的境界。

  当人们「感物而形声」(〈乐书〉)时,这个感知很自然的使脑细胞形成「自发电位」的脑电波,通过头颅反射到脑波层,而产生阿法α波、贝塔β波及瑟塔θ波。阿法波的频率为每秒8-12次(基频为8-12赫兹),贝塔波为每秒14-30次,而瑟塔波为4-7次。【37】当人们在一个平静祥和的状况下,呈现阿法波;当人们情感激动时,则呈现快速的贝塔波;而当人们呈现在瑟塔慢波的情况下时,则会产生幻觉的意识。对于婴儿来说,当呈现于一种欣快的状况下,显示出瑟塔波的增加,因此瑟塔波又称之为「欢乐波」,正是老子所指「专气致柔能婴儿乎」之瑟塔波。古代琴家所谓之「理性」,若从脑电波的神经心理功能学释义,则指将贝塔激情快波(14-30次波振)以禁情的意识修养(操缦)降缓为阿法波之平静祥和的「情绪意识」,或可再降慢为「养神」或「返其天真」的瑟塔波一种「超意识」的空灵境界。简言之,「琴者禁也」是在禁止贝塔波的激情意识,以随性及寂寥的心理意识,感受阿法波及瑟塔波的脑神经意识,从而带动「恩多芬」大脑荷尔蒙快感(pleasure centers)之内分泌。因此,从神经心理功能学及气功养生术,可解析「宣和情志」在于「宣和」阿法及贝塔波之振幅,并助长「恩多芬」脑分泌的「正心」快感之情志,此乃「恩多芬」「至美」(sensational)及阿法瑟塔波「至善」(emotional)的古琴禁(净)情「天真」之绝学。

四、结语

  琴学浩瀚深渊,数千年一脉相传的研习,至此千禧之初,在全盘西化的时髦声浪中,古琴再一次面临其存亡之考验。本文试以古琴神经心理功能学与气功养生术的论点,重新释义古代琴学中的体用功能意识,作了一些肤浅、初阶及具争议性的论述,旨在提醒琴人「正视」古琴的现实价值观。不可讳言,若从19世纪西乐激情的意识形态学来审视古琴音乐,或许一无是处。若再以康德的「形式唯美主义」论中国音乐的线性结构意识的话,恐怕也无地自容。可是个人总以为,一个民族的音乐文化之存在,一定有它存在的价值,更何况中国人、甚至于东方人听感认知的神经心理基因有异于西方。当然不能用其它民族音乐生态文化的得失,套用在同一个「认知」(cog-nition)的价值模式中。不可否认,更多仪器及临床实验的科技研究,等待我们去探讨与深入,本文是笔者习琴四十八载身心神领悟之浅见,仅属抛砖引玉,有待专家同好的指正与赐教,一同迈向琴艺的新纪元。

2000 年2 月22 日定稿于鹿园草堂,2001 年1 月22 日修订

  注释:
  1 中国的琴学,是一具历史传承及全方位认知意识的体系。它包括:古琴史学、演奏学、美学、琴律学、工艺学、指法符号学、评论学、乐谱学及口碑学等九大类之学门。
  2 见黄锦鋐注译,〈人间世〉,《新译庄子读本》(台北:三民书局,1974),页83。
  3 见司马迁,《史记》〈乐书〉,《中国古代乐论选辑》(北京:人民音乐出版社,1981,据中华书局点校本),页81。
  4 见陶秉福主编,〈吐音功〉,《郭林新气功》(台北:南天书局,1992),页121-140。
  5 见杨荫浏,《中国音乐史纲》(上海:万叶书局,1952),页78。
  6 见班固,《白虎通德论》〈礼乐〉,《中国古代乐论选辑》(北京:人民音乐出版社,1981,据抱经堂校本),页101。
  7 见黄维杰编译,〈上古天真论篇〉,《黄帝内经素问译解》(台北:志远书局,1999),页3。
  8 见杨宗稷编,〈琴粹.琴操二卷〉,《琴学丛书》(北京:舞胎仙馆刊印,1911)。
  9 见《永乐琴书集成》卷2(台北:中央图书馆手抄本,共20 卷)。
  10 同注3,页75。
  11 晏子云:声亦如味,一气、二体、三类、四物、五声、六律、七音、八风、九歌以相成也。按孔疏:人以气生,动皆由气,弹丝击石莫不用气。气是作乐之主,故先言之。
  12 黄维杰编译,〈欬篇〉,《黄帝内经素问译解》,页294。
  13 同注9。
  14 「火气」乃燥气,于音乐为「噪音」,如当今之「重金属」之类,乃庸俗音乐集「噪音」之大成。「顺气」乃祥和之气,于音乐为「悦音」,如「南管乐」及古琴音乐者。
  15 见嵇康,〈琴赋〉,《中国古代乐论选辑》(北京:人民音乐出版社,1981,据文学古籍刊行社1956 年版),页112 。
  16 见《古琴曲集》(北京:音乐出版社,1962),页228-249。
  17 「神经心理功能学」(neuropsychology)是一新兴的学科,起源于60 年代,它是研究大脑的功能及其行为。
  18 见吴灴,〈左手指法〉,《自远堂琴谱》卷3(校经山房成记书局石印,1802),页3-6。
  19 右手的大、食、中、无名指出入弦的8种指法,配合左手大、食、中、无名四指的按音及散声五种,左右共计40种,加上近一百种复合式动态左右手指法,合计为四千种之多,当然,这是一个整体的数字。其实左手的食指较少被运用。
  20 Bryan Kolb and Ian Whishaw, Fundamentals of Human Neuropsychology (W.H. Freeman and Company, fourth edition, 1996), pp.167-168.
  21 R. Sperry and E. Zaidel, “Self Recognition and Social Awareness in the Deconnected Minor Hemisphere,” Neuropsychologia 17(1979), pp. 153-166.
  22 关于音乐与大脑神经系统,请参阅:J.J. Sidis, “Music, Pitch Perception and the Mechanisms of Cortical Hearing,” in Handbook of Cognitive Neuroscience, ed. M.S. Gazzaniga (New York: Plenum Press, 1984); R.J. Zatorre, “Musical Perception and Cerebral function (A Critical Review),” Music Perception 2 (1984), pp. 199-221.
  23 见徐上瀛,〈溪山琴况〉,《大还阁琴谱》(1673)。
  24 关于徐青山之「二十四况」,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讲清楚的。在此仅以「雅况」之「连音线性意象」加以说明:「雅」是一个音乐风格之术语。「连音线性意象」是指音乐线性风格之属性。雅之属性在于古琴,主要是针对乐曲「简音缓节」的风格,不要太多的装饰音,节奏不要太快,这是「雅」的要求。连音是指曲调的线性风格。至于「和」,是指音乐原素「参数」之「和」。所谓「和」的「整体乐象」是指其参数(parameter)整体组合「和」之全貌。关于「和」之乐象,有两篇精彩之论文,请参阅:周畅,〈我国古代音乐美学中「和」的观念〉,《古乐索源录》(江苏:东方文化艺术中心,无出版年代),页45-60;黄翔鹏,〈先秦时代的协合观念〉,《乐问》(北京:中央音乐学院学报社,2000),页112-117 。关于艺术之「整体意识」(holonic),请参阅:Ken Wilber, The Eye of Spirit (Boston: Shambhala, 1998), pp. 96-138.
  25 关于「潜意识」、「前意识」及「超意识」等心理学之名词及概念,请参阅;Ken Wilber, The Eye of Spirit, pp. 96-138.
  26 「耳听」、「心听」、「气听」、「以声导意」、「以意导气」等,都是系列感知过程之「适音美学」。「以声导意」是指领悟声音之符号意义(musical semiology)。「以意导气」,是指导引声音物理之振波及意念之生理脉波的能量。如果反过来说,更容易体会;即以气之能量,带动音响符号所引发的意象,声音有了意象,方可注入其想象之空间。更浅显的说,即是当声音转换成幻象后,如行云流水,飞花点翠等,继而再以幻象去带动生理气韵之认知。琴曲中的「平沙落雁」就是一个好例证;由音响符号转换成一种「天籁」之意境,使奏者身清气爽,神游物外之心识。因此,「平沙落雁」的旋律与节奏等为其「声」,平沙之落雁为其「图象」之「意」,从而引发「神情舒畅」为其「气象」也。这是琴乐千古不变之「适音美学」。让我们连接此一适音系列之脉络,那即是:耳听其声,心听其意,气听其神。神者,是将客观意识升华为主观意识,此一「主观意识」当以奏者「见性」(慧能语)之修为。这是演奏家毕生追求的「心路历程」。所谓「大师」之诠释,是指其由乐曲所净化「见性」后,「自性」体验之「灵会」。惜类此「平沙落雁」之作品终将成为一代「绝响」,只因有多少演奏家可以「气听」而「见性」呢?绝非一般「哗众取宠」之辈所能为之。
  27 见胡克,《中国气功学》第4 章(台北:淑馨出版社,1994),页37-42;Bryan Kolb and Ian Whishaw, Fundamentals of Human Neuropsychology, p. 102.
  28 有些读者或许问道,譬如西乐的钢琴是否亦有「腧穴强身」的大脑意识作用。其实,所有的音乐都会产生不同的大脑意识作用。至于钢琴是否亦可「腧穴强身」,因为笔者未见专文报导,不得而知,若从乐器之「音响指法意识」去比较,西方之钢琴乃一机械(mechanic)键盘乐器,而古琴则以指尖之血脉触弦感音。它们是两种不同类型之乐器,表现不同适音之功能;钢琴重其听觉之美,而古琴则贵其触音之美,两个不同文化层面及感知的特殊性,不可相提并论。
  29 见曹础基,《庄子浅注》(北京:中华书局,1982),页55。
  30 Lu Zuyin, Scientific Qigong Exploration, trans. and ed. Lin Hai and Dao Ming (Malvern: Amber Leaf Press, 1997), pp. 206-217.
  31 见谢焕章,《气功的科学基础》(台北:养生气功文化出版社,1991),页49-55。
  32 见汪芝,〈抚琴论〉、〈抚琴诀〉,《西麓堂琴统》卷4(转抄本,1549)。
  33 1995 年,笔者随吕阳明先生研习气功,受益良多,对气与艺的深层意识多有启示,在此深感谢
  34 同注27, Fundamentals of Human Neuropsychology, pp. 5-9.
  35 读者或许会提出西乐弹奏者亦有「以冥想方式在脑中操缦」现象。这里的「冥想」是指由「反听」所产生的「冥想」。古琴之「冥想」(meditation)是由琴曲引发「禅响」之观照。如将「冥想」解读为「幻想」,如中外标题音乐之幻想功能,像是贝多芬「月光奏鸣曲」之类,聆者或可幻想月夜之恬静及诗情画意的幻象等。其实,所有的音乐都属「幻想」及「会意」之艺术。在文前,笔者曾提出:「音乐是一内存的时间艺术,当任何声音结束时,其音响已不复存在,所存在的,只是一个由大脑听觉中枢神经所『录制』的记忆音响。」至于西方古典音乐是否亦有「禅想反听」之「无声之乐」的美学观,因未接触到,不敢断言没有,或可请读者提供以备参考。
  36 「恩多芬」,法裔美籍生理学家,1977年诺贝尔生理学大奖得主罗杰.贵理铭于1971 年之发现(参考《大英百科全书》之健保项),「恩多芬」是中国针炙穴道可止痛的一大科学证实之脑分泌。
  37 James H. Austin, “Brain Waves and Their Limitations,” Zen and the Brain (Cambridge Mass.: The MIT Press, 1999), pp. 83-88.